看完<荒野機器人>,心裡被感想整個塞爆,不只拖傑克去二刷,還跟他討論內容討論了好幾天,每天都會有新的想法冒出來,情緒整個又多又滿的.不過,這部電影在網路上卻沒有看到很多深入的討論,很多都是說好看,加上幾句簡短的感想,沒有什麼其他的細節.我對這樣的落差感覺有點疑惑,也讓我有點不知道該選擇什麼樣的立場來分享心得.昨晚睡前,我坐在床上看著蠟燭的燭火搖啊搖的,突然想到在電影裡,亮亮是被設定成有某些天生的障礙的.而且這個細節,在我二刷的時候才真正聽進去,第一次看的時候沒有留下太多印象.其實在第一次看的時候,在機器人羅茲為了教會亮亮怎麼飛,各種挫折錯誤跌倒的那一段,我當下就已經覺得,「特殊兒的家長,看到這一段會非常有感觸吧」.而在昨晚,「亮亮是先天有狀況的孩子」的意識完整滲透到腦袋裡以後,我覺得我好像可以理解,這部電影為什麼打中我自己打這麼深,而對於有些人來說只是另一部動畫電影而已.這部電影,是拍給育兒過程特別艱難,或是在顛簸的童年長大的家長看的.雖然養育孩子這件事情在誰身上都不容易,但是我在跟其他人對照的經驗裡,依然可以非常清楚地看見,有些家庭,是不會過得這麼灰頭土臉,這麼需要卯足全力,覺得總是得要把自己從低谷深處抓出來,結果瞬間又被孩子的一句無心之言直接推下懸崖的.育兒在我們身上挑戰特別高,往往是因為孩子要走的路跟我們熟悉的路相差太遠,無論是因為他自己本身的天賦特殊,或是身為家長的自己過於殘破、過於想要避免重蹈覆徹,或是三者兼有.我想,我在羅茲身上看到自己了.當負子鼠告訴他：「從今天起,這個小傢伙是你的孩子了.」羅茲回應：「可是,我沒有完成這種任務的設定.」那個瞬間我的眼淚就掉下來了.想到八年多前的那一天,把又小又輕的蕃茄抱回家,放在客廳的搖籃裡.他睡得香甜,可是我卻覺得無比害怕和恐慌.我從來沒有被好好養大過,到底要怎麼好好養大一個這麼脆弱,可能隨時會死掉的生命?就跟羅茲一樣,我的腦海裡一片空白,我沒有內建的程式,孩子也只會哭沒有任何其他的表達能力,就算等他開始有表達能力以後,能夠告訴我的還是遠少於我需要的資訊.孩子描述不出家長給予什麼他才能好好長大,他頂多只能用抗拒和反彈來表示「這不對我不要」,我們得自己去摸、去找、去闖、去撞,一點一點累積出來.家長自己在童年裡得到的情感回應越少,就越難解讀線索,越難找對方向.而高敏孩子的家長會經歷另一份很獨特的孤單.孩子在外人面前其實是沒什麼異狀的,好相處好配合,甚至是比較退縮謹慎和安靜.他那種毀天滅地,把身邊的人全部拖進去攪碎的激烈情緒,只有相處夠久的人才看得到,有時甚至只有家長才能目睹.於是沒有人知道,孩子在外的合宜表現,是在家裡多少的拼搏和對撞換來的.甚至還會遇到羨慕我們生到「天使寶」的人,覺得我們不懂其他人育兒的困境,解釋了也沒有用,只會被覺得是誇飾,因為眼前的小孩這麼平穩和善.那些付出和辛苦,是隱形的.很多跟我合作的家長,自己是高敏,孩子也是高敏.不只一次,有家長告訴我：「我盡了全力了,我覺得自己做得滿好的,孩子長得好美、他進步好多、跨越好多,但是沒有任何人看見,沒有任何人會說我做得很好,大家都覺得孩子本來就應該要長這樣.」這時,如果我能夠用具體的事例,給出「我同意,你真的做得很棒」的回饋,沒有一個人的眼淚是不潰堤的.我想,我深受這部電影感動的原因是他看見我們了,他看見我們這一批努力想要給孩子不同的童年,可以感受不同的一片天空的家長,一路以來犯過多少的錯,經歷過多少掙扎,全部濃縮在電影的細節裡.每一個表情,每一絲感受,每一句曾經說過、曾經聽過的話語,都被看得清清楚楚.然後,有人跟我們一起歡呼.用最激勵人心的音樂,最美的畫面,跟我們一起歡呼：「做到了,做到了啊啊啊,幹得好啊你們這些傢伙!!!!!!」我覺得身為想要翻轉世代傳承的家長的我們,好需要這樣的一個歡呼.也是在這樣的歡呼之中,這部電影讓我從一個旁觀者的角度,親眼確認「愛」到底是什麼.我始終不相信愛是天性,我認為電影的觀點跟我樣.愛,是動詞,是屬於願意頂著「我不知道我自己在做什麼」的茫然和恐懼,依然堅定地告訴自己「但是我得去做啊!」的人.很多人在描述家長的愛的時候,喜歡說家長很強大,或者家長是孩子最強大的後盾,這其實都給人一種很可怕的壓力,甚至是給出一種錯覺,彷彿強大,就是有能力保護孩子不受到任何傷害.其實家長本身並不強大,家長其實很脆弱,非常脆弱.家長很可能會因為旁人的一句話就立刻喪失全部的信心,因為孩子的一個眼神、一個抗拒,就覺得自己是個垃圾、是個廢物活該死死算了,我這種人根本不值得活在這個世界上.成為家長,也很可能是某些人一生中最脆弱的時刻.因為我們會被迫去面對自己的極限、自己的無能為力,自己的創傷大到讓視線一片模糊,自己根本無法保護孩子、無法幫孩子解決問題的現實.我們根本一點也不強大.就像羅茲是不可能「教會」亮亮怎麼飛的,因為他自己根本就不會飛.他也不可能幫忙亮亮找到歸屬感,找到屬於自己的朋友,因為羅茲根本就不是同一種生物,而且他自己也沒有交過朋友.但是這是一個關鍵.我弱爆了,然後呢?其實,很多人在這時候就轉身離開了,把心關起來了,因為這太難承受.於是放棄找出自己的路,直接遵循旁人的建議,遵循自己以前得到的教養,原封不動地轉送給小孩.拿去,反正我也是拿到這些東西,也長大了,你用這些去應對也不會差太遠啦,Goodluck.但是愛是一個動詞,我們得推開那扇門,走進裡面的暴風雨,透過跨越我們最不想回憶的過去,最不想承認的缺陷,抵擋住孩子對我們的誤解,對我們的憤怒,摔得鼻青臉腫,狼狽不堪,終於能夠承認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,我願意重新學習,我想要知道可以貼近一個人的心是什麼感覺,就算貼近之後,未來放手時我的心會被撕裂,我都願意去全心全力體驗這一回.當我們願意承擔這一切的時候,才會發現我們已經在愛裡了.而你看看,透過螢幕傳達過來的真正的愛,有多美,有多強大啊!我想,我會一輩子把那滿天飛鳥的晚霞,還有一整個島的大長嚎,深深地記在心裡.本文由<高敏感x蕃茄家>授權,非經同意請勿轉載.
